陈莉 | 醉红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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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1-30 11:54:11 作者:陈莉

醉 红 枣


⊙陈  莉


又到红枣成熟时,内心便多了一层牵挂。晚上入梦,一堆红枣幻化成一群仙子,围绕我旋转着,衣袂飘飘,舞姿曼妙。我醉了,醉于她们火红的长裙,纤细的小腰,自由的舞步。梦醒后,儿时有关红枣的记忆,便一幕幕铺展在眼前。

那是挣工分的年代。“七月十五枣红圈儿,八月十五枣上竿儿。”经过一年的精心照料,是该收获的时候了。看那沟沟坎坎,站满了盛装的枣树,串串红枣在太阳的光辉中愈加诱人;漫山的野菊花黄灿灿,像数不清的黄太阳;树枝间,不时落下几只鸟儿,叽叽喳喳,对着枣儿赞美一番,而后结伴飞往另一棵枣树。男人、女人和孩子们都来了。抬头望望一树树红玛瑙,伸手摘下几个,一边吃一边说:“真甜,真甜!”。真是看在眼里,吃在嘴里,醉在心里!

然后,队长冲大伙挥挥手,吆喝一声:“开工了!”男人们便开始挥着枣杆,找准往年的竿印,铆足了劲儿打下去。他们极爱惜这些枣树,枝枝杈杈都心中有数,找不准往年的杆印,决不轻易下竿,怕伤了枣树的筋骨。造物主心中充满了智慧,给人和自然安排了如此精妙细微的关系:人需要这些干果,爱惜生这干果的树,但又不得不竿打以取之;这果树也乐意挨打,忍受痛苦,决不记仇,来年仍是硕果满枝。而人在打它之后,来春少不得给其修剪整枝,施肥补水,精心呵护。人和自然之间矛盾中有和谐,和谐中有矛盾,相偎相依、生生不息。

树下的女人和孩子们,任凭繁密的枣雨打在头顶、身上,谁也不躲避,只是用两臂护住头,时不时发出尖叫声,夸张中伴有喜悦。有人还张开两臂,抓向空中,试图捉住几个正在下落的枣儿。一时间,此起彼伏哐哐的打枣声,红果翠叶哗哗的落地声,女人孩子的尖叫声、说笑声,诸多声音混合一处,谱就一首乐融融的田园交响曲。

很快,男人们打完一块地里的枣,转移到另一块枣林。再看地上,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“红地毯”。女人们蹲在地上,开始拾枣。刚开始挣工分的姑娘,伸出一只纤纤嫩手,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枣,又捏起一个枣,大费周折。有经验的妇人则给姑娘做示范:双手并用,手掌朝下,五指像筢子一样,一搂就是两大把,然后两臂一扬,将红枣投进篮子里,快、稳、准。拾完一块地之后,女人们抬手看看,净手变成脏手,细嫩变成粗糙,两手着地的地方开始生疼。但是,女人们决不会在乎这个,她们生怕没有更多的枣儿可拾呢。

我们小孩子则这儿抓一下,那儿捞一把,凑个新鲜热闹。拾起来的枣,十个有八个跑到了篮子外,一会儿便兴致全无。于是,在一边玩我们独创的游戏:折一根细细的枣枝,约几寸长,挑两颗通红的大枣,插在枣枝上,一边一个,谓之“扁担挑枣”。玩到兴处,顾不得大人们的嗔骂娇喝,硬是将我们的作品举到他们面前,迫使他们停下来欣赏。一个小姑娘还发明了用枣儿砌字的游戏。找一片白沙地,把一个个红枣摆成“1、2、3”或“你、我、他”的字样,煞是好看。我们都以此为大发明、新创举,纷纷仿效,在玩耍中竟然认得了许多字。现在的孩子们,家中各种玩具应有尽有,玩时纵是百般想象,一会儿便兴趣全无,还一直抱怨没有好玩的玩具。想我们儿时,天地为家,小朋友为伴,红枣为玩具,天蓝风轻,阳光下尽情痴玩儿,谁也没有感觉出“红枣玩具”的简陋,且百玩不厌,陶醉于其中。

不知不觉间,中午到了。这时只听有人扯开嗓子,大喊:“来喽,开饭喽!”原来是有人送饭来。大家纷纷歇了手中的活,热热闹闹地开饭了。没有大鱼大肉,只有小米粥加咸菜,大家依然吃得香甜。停笔凝想,绿豆小米饭的芳香犹在唇边,这才意识到,那竟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美的佳肴。

打下来的红枣中,有些还没有熟透,水分较多,犹如少女鲜嫩光滑的面颊,且新鲜酥脆。如果将其晒成干枣,失去水分,就会变成多褶老太太的脸,算不得优质红枣,很是可惜。心灵手巧的枣农自有办法。他们准备一碗白酒,挑出一个面上光滑、没有破坏痕迹的红枣,头朝下,将枣儿的三分之一浸到白酒里。蘸一下,取出来,放到罐子里,再挑一个,头朝下,蘸一蘸,再放到罐子里,直到罐子盛满了,然后,将罐子密封十几天,就可以开盖品尝了。家乡人给其取名为“醉红枣”。醉红枣更加酥脆,枣香和酒香使其甜中带辣,风味独特,是我们这些小馋鬼最喜欢的。十几天过去之后,我们往往会迫不及待,抢先一步揭开盖子,酒香随着扑鼻而来,拿一个放在嘴里,即刻便醉了口,更醉了心。

现在回忆起来,其实让我醉心的,除了红枣的甜香,还有那种简单的枣乡生活,以及蕴藏于其中的简简单单的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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