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打枣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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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-05-01 06:34:55 作者:刘荣昌

    “七月十五枣红腚,八月十五打个净。”在中国的北方,每年从阴历七月到八月间,枣子从有一点红、几点红、到半红、再到全红,让人感觉到的是从青涩到成熟的全过程。每到这一段时间,我总是想起故乡的那一片枣树林,那欢快的又喊又叫又笑的人群,那纷纷落地有声的大枣小枣,这一切,仿佛就在眼前。

    我的故乡在冀南一个不算小的村庄,村子里有百十来户人家。听老人们说,在解放前,那片多达一百余棵枣树的浓密的林子,是一个刘姓地主的祖传家产,那些千姿百态的枣树中,树龄最长的可以追溯至清代同治年间。

    上世纪50年代末期,实行人民公社化后,村里建立了大队,废除了私有制,一切生产资料归公社所有,实现了农村集体土地所有制。自然,这篇枣树林也由老地主名下一下子就归了大队,成了村子农民们的共同财产。

   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,在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提议下,村里人全体同意,将每年阴历八月十五确定为村里的“打枣节”,每年到了这一天,出门在外的人都要尽量赶回来,以打枣、吃枣、分枣纪念中秋。

    据老人们说,每年到了八月节,那个火爆劲就别提了。成熟的红枣挂在树上,沉实而鲜艳,透出大地饱满的喜气。如同约好了一般,这一天的下午,大人孩子们都走出家门来到这里:男人们用杆子打枣,红红的枣子扯着浅绿的叶子纷纷落下;女人们从家里拿来面口袋或者干脆背着粪筐,头上裹一块儿毛巾,大大咧咧蹲在地下拾枣;顶梢上几处树枝的枣,杆子够不到,这时,便会有一两个孩子脱下鞋,像猴子一般攀上树尖,一把掰下那带着几粒或者十几粒枣子的小枝子,顺手摞下红枣放到自己的裤子兜里,然后又顺着树干快速滑下来。在一旁盘腿聊闲天的老人们便会惊呼:小兔崽子别摔着,而如果孩子是自己同族的孙辈,他们还不忘嘱咐一句:别刮烂了裤子,小心你爸揍你。

    放眼望去,这里是一片欢乐的海洋。女人们捡了半口袋或者一筐枣子,摇摇摆摆走出树林,将枣一下子倒在场院上。也就是一顿饭功夫,场院里便出现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枣堆。    

    在这之前,村里的干部和会计们,已经拿来了大杆秤、算盘和记账本,准备一会儿将枣子们“就地分赃”。

    在这一天,枣子是可以随便吃的,只是不许带回家。自然,有时候,对不懂事的孩子们可以网开一面。看吧,无论是打枣的男人、拾枣的女人,还是唠嗑的老人、乱跑的孩子,他们都时不时往嘴里放上一颗枣,甜蜜地咀嚼着。这些枣树不打药也不上化肥,即使落在地下沾了土,只不过用袖筒擦一把或者只是用嘴轻轻吹一下,就随手塞进嘴里,根本用不着洗。甚至有些壮实的汉子,由于平时在家吃的不是很饱,于是就在这一天“恶补”,后果无非是胃口疼上好几天或者几天拉肚子,一时也会成为相邻取笑的对象。但无论如何都不会过火而是善意的,只能是彼此笑笑:一年就这一次,过瘾吧。

    枣子打得差不多了,地上落满了绿叶。这时候,有几个细心的老太太,还会再到里面转上一圈,他们是看看有没有没拾干净的或者仍被留在树上没打下的。老人们过惯了穷日子,一点点吃食也当做宝贝一般,浪费不得。

    接下来当然是分枣,全村人的注意力此刻都转移到场院里来了,大队支书忙着招呼大家排好队。大堆大堆的红枣,在等待着检阅。不知哪位好热闹的年轻人,把队部的两面红旗也拿来,插在了高高的枣堆上,显得很气派、很庄严。

    会计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珠子,几个小队长负责称重分枣,一百来号人排起了长龙。

    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,支书让人点上两盏汽灯。顿时,场院上一片通明,飞虫在灯火烟气中玩着他们自由飞翔的游戏。人们显得很兴奋,相互间说着收成甚至开一些粗鲁的玩笑。

    分枣活动将这个打枣节推向了最高潮。各家的壮劳力把分到的几十斤枣子背回家,剩下的工作就是妇女们的事情了。她们要把这些枣子大致分一下,挑出品质上乘的几斤,洗净晾干,放入粮食酒中涮过捞出,再装入罐子并在罐口贴上牛皮纸密封好。几十天后,便做成了散发着酒香的饱满的酒枣。其他的枣子,要把它们晒干,除了平时可以用作哄孩子或者招待客人的美食,过阴历年时要蒸面食,枣子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好东西。

    实话实说,上个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,农村人的生活虽平静安逸,但无疑,贫困确实无刻不在。饥馑,在今天看来很陌生的词,在那个时候是困扰故乡的人们的大问题。而恰恰是这一年一度的红枣节,不仅让人们解了馋,还有了盼头。可以说,的确起到了暂时解决温饱的作用。

    到了70年代末,在著名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,农村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,也就是分田到户了。

    村里人有的说,既然土地和农具都可以分,这片枣树林应该也分给各家各户。但有的人极力反对,认为全村的人每年都要在这里过节,如果真的分了,少了这样一个节日,总好像少了些啥,实在舍不得。

    最后,大队支书拍板:保持现状并希望每年的这个打枣节还继续,枣子还是要分给每家每户。

    这以后,到了春天,依然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枣花轻轻的开放,蜜蜂飞来为他们传递花粉。初夏,仍然是绿色的枣的小颗粒长了出来,那样的清纯。到了阳历7月,仍然是枣子慢慢地长大了,慢慢地有了红点、再从半红到全红。

    时光进入到了21世纪,农村的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,使农民彻底告别了农耕时代那样的生产方式。在我的故乡,很多土地被种田大户承包了,乡下的中青年男人很多都到城里打工,有的甚至在城里安了家并已经生儿育女。

    但到了阴历八月十五前的几天,他们能脱身的都回来了。大家纷纷聚在一起,吃吃喝喝,说着各自的经历和今后的打算。打枣节这一天,依然是全村出动,男人打枣、女人拾枣;老人聊天、孩子嬉戏。依然是排队分枣,只不过,现在不用大杆秤了,也不用点汽灯了。

    改革开放之后,打枣节俨然成了这个村子的春节。他们是靠这个节日,维系着整个村落的团结。有了这个节,大家就会觉得故乡是美丽的可留恋的,是有着巨大的凝聚力的。

    在那些饥馑的日子里,这片枣树林给村人的是吃饱肚子有盼头,在如今这个温饱已不再是问题的时代,这片枣树林给村人的无疑是和谐团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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